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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定时产粮

【原创】此去经年(魄魄同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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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    忘忧
  
  洛阳城,甜府,大门。
  
  今日初雪,洋洋洒洒的雪花伴着雨水,肆虐的在洛阳城上空,盘旋飞舞,如柳絮随风轻,缠绵不肯下坠。
  忘忧已过两岁诞辰,正值好动叛逆时期。大早,见着窗外白雪纷飞,心中甚是欢喜,又如何站得住脚,遂未作洗漱,便披上斗篷,迎着飞雪,往甜府大门,踏雪而去。
  缓缓推开甜府大门,一时寒风肆虐,无孔不入。待忘忧踏出一只脚,便见门外有一老叟,立于台阶之下,正往府里频频翘首张望。忘忧走过去,扯了扯老叟的衣角,稚嫩的声音传来有如春风拂面。
  “老爷爷,您怎么在这?”
  “我在此等侯甜府先生。”
  小忘忧先前乃于侧门而出,老叟双眼蒙尘,并未得见。
  “甜府先生?您找我爹爹做甚?”
  “爹爹?你是甜府小姐?”
  “正是,我唤忘忧,甜忘忧。”
  忘忧如是炫耀般,红扑扑的小脸在寒风中似是抹了胭脂,明艳动人。
  
  “秦老?甚冷的天,您如何至此?”
  先生出门之际,闻见大门处有忘忧的声音,遂加快步伐朝大门而去,未询问出声,便见忘忧身侧有一老叟,正是长安街上贩卖首饰的秦老。
  “秦某来将此物交予先生。”
  秦老徐徐展开手掌,那里赫然放着一支木簪子,朴素无华,却使得先生心口一滞。
  “先莫管此物,秦老随我至府内暂作歇息罢。”
  
  初雪已停,小厮们纷纷动身扫起院子的积雪。消融的水滴沿房檐徐徐坠下,如连线的珍珠,流光溢彩。
  “秦某不知,先生竟是放下了。”
  秦老见先生始终未有接下木簪的意思,便了然的随意置于茶桌上。既已送来,便是他物。
  一旁的忘忧见爹爹不甚关心,便凑过去拿了那木簪,“爹爹,忘忧欢喜这木簪,您便送予忘忧吧?”
  不待先生出言,忘忧已拿至手中把玩起来,左瞧又看,不过来回两下,却不慎滑出手心,摔于地上,断成两截。
  先生原是不以为意,现下,却眉头紧促,手中一紧,便要发怒。
  “甜忘忧,放肆。”
  忘忧自知错事,却也未曾想到,竟会引得爹爹如此勃然大怒,心中不免委屈后悔。
  
  “忘忧做错何事,先生竟如此生气?”
  叶青闻声而来,忙护忘忧于身后。待看清碎于地上之物,不禁冷笑,“因了此低下之物,忘忧便犯了甚天大之罪吗?这木簪,怕是敬亭山尖的坟堆旁不只百千,先生仍觉不够吗?”
  先生哑然,自知有失体统,摆摆手只好作罢。
  “罢了,夫人将忘忧带下去罢。”
  秦老望着夫人远去的身影,不禁咋舌,如若真不在乎,又怎会因此小事便疾言厉色,怕是这先生对往日之事,往日之人,从未放下,只是场面功夫,逼于自己罢了。
  
  “此物碎了便碎了,倒是扫了秦老雅兴,甜某真是惭愧。”
  “无妨。”,一口温茶入肚,倒消了几分寒意。
  “三年前,甜某便说过,往后不会再买木簪,秦老又何必耿耿于怀,每月送至?”
  “先生是先生,出手阔绰不甚为意,于老夫,却是半辈子的衣食无忧。老夫非忘恩负义之人,见先生欢喜,便做得此物赠予先生,以解心头不安。”
  
  雪似乎又下将起来,较先前厚重,如织矣一白网,丈以远则无所见矣。落在岁月的沟壑里,回忆无声却见缝插针,让愈加苦的人无所遁形。
  “秦老,往后不必再送,甜某打算放下了。”
  先生眼角有雾,眉眼低垂,无奈之情溢于言表,怕是这世俗之情,自古无以为报。
  “那秦某便赠予小姐罢,见她甚是欢喜,定不会糟蹋此物。”
  “何必如此执着?”,先生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,就着这寒风,愈加不知其味。
  “安心罢了。”
  
  茶凉了。
  秦老整了整长衫,往里拢了拢,这甜府大院,四面八方透着风,来自地府的阴冷之风,竟比外头更冷。
  
  “佛祖说过,凡人皆有八苦,生老病死,怨憎会,爱别离,五阴炽盛,求不得。于先生这般,怕是占全了,又何苦说秦某执着呢?”
  先生放下茶杯,苦笑一声。原以为,所言放下,不过摧枯拉朽,怎奈却是水中捞月,缘木求鱼罢了,遥不可及的很。
  “看来这雪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停了,秦某也该走了。”
  秦老起身,便往门口走,先生无声随后,默默相送。今日穿的藏青长衫,遇着这鹅毛雪,也似平添几分落寞萧条之感。
  “先生,不必送了”,走出甜府大门,秦老负手而立,顿了顿,忽的回头,“那位无忧小姐,洒脱大度,颇有女侠风范,应是不会记仇的,先生如若做过对不住她的事,大可不必再记挂,洒脱些过罢,切莫再重蹈覆辙。”
  
  秦老走的很慢,却很快便消散于街角雪雾中。先生伸出手,那碎成两截的木簪如两条丑陋的疤痕,蜿蜒盘旋于手心。先生终究还是无法放下,无忧不曾活在他的世界里,却活在他的意识里,无所不在。
  想说很多辩解的话,想说很多难言的苦,无奈如鲠在喉,终是一言半句也说不出口。
  
  甜府,芙蕖院。
  
  “娘亲,爹爹今日好可怕。”
  忘忧缩在叶青的怀里,想起先前的爹爹生气的脸,仍有些后怕。
  “忘忧不怕,爹爹怕是心情不大好,你要多体谅体谅爹爹,可知?”,叶青抚摸着忘忧瘦弱的背脊,语重心长。
  “忘忧知晓了。”
  
  熟睡的忘忧贪念着娘亲的怀抱,连在梦中也不断汲取。爹爹很少抱忘忧,甚至经常唤错忘忧的名字,不愿亲近,严厉疏远的很。娘亲与她说过,在爹爹面前,一切都得规矩,不可放肆,可是,为何?那不是忘忧的爹爹吗?娘亲似乎也解释过,忘忧记不大清了,只记得那日,母亲似乎病了,眼睛总是红红的,不曾哭却一直流眼泪,抱忘忧的手也在发抖。
  
  “忘忧,娘亲虽住在这甜府大院,却整日整日如丧家之犬一般,摇尾乞怜的活着,虽苦,也只想熬着。娘亲不求旁的,只愿忘忧开心单纯的长大。”
  “娘亲,何为丧家之犬?”
  “可怜人罢了。”
  
  洛阳城,长安街,甜家丝绸铺。
  
  “先生,您来了。”
  钱管家得知先生来了,忙从里屋出来迎接。
  “管家,月初上新的苏杭蚕桑丝绸卖的如何?”
  先生进入里屋,随意寻了把椅子便坐下,开门见山。
  “甚好,许多深闺小姐连买好几匹,其次,软缎,线绨,不居其下。依老奴看,怕是很快便又要进货了。”
  管家骄傲的说着业绩,不禁手足并用起来。
  “甚好,明日将工钱也算算,一并发下去罢……”
  话未说完,先生只觉喉头紧涩,竟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。事情发生太突然,血液喷溅的到处都是,先生弯着腰,从内衬口袋取出手帕捂着嘴。管家被吓住,许久未做反应,听见先生连连咳嗽,才终是迈开步子,跪于先生跟前。
  “先生,先生,您这是怎么了?”
  “无事,您不必大惊小怪,替我弄干净这地上血迹,切莫告知他人”,先生艰难抬头,面色苍白,这冷淡的性子,于此,也不曾变过。
  “可是先生,需老奴请大夫过来帮您瞧瞧吗?”
  “不必,我自有打算,你且退出去罢。”
  既然先生如此说,便不好驳了他的意,坚韧如他,定不会放任自流。管家担忧的退将出去,不时回头。先生背脊弯曲,靠在椅子上,手扶额头,那骨节分明的手指,较以前愈加瘦了。
  
  回归寂静,先生望着手帕上的血,心里平静的如同一湾死水。
  
  “先生,你定要活得长长久久。”
  睡在先生腿上的无忧望着天空,鹧鸪飞过时,有感而发,怕是先前偷看的坊间小说太过凄凉。
  “无忧又是看了什么书罢?那些个坊间之物,莫要再看,皆是假的。”
  先生无奈,却又宠溺的摸着无忧的脸,眼角似有星辰闪耀。
  “如若哪一日无忧死在先生前头,先生绝不要太过伤心,定要保重身体,活得长长久久才好!”
  “便如无忧所说,活得长长久久。”
  先生知道无忧小孩子心性,听不得太多的劝,便也不再多言。长长久久?何为长久?人之一生,何其短哉,时光荏苒,更是如白驹过隙,半点不由人,天灾人祸,生老病死,祸福皆在旦夕,怕是如何长久也都活不够。
  
  无忧,你只道活得长久才不悔此生,却又可知,没了无忧,长久于先生而言,不过苦苦煎熬罢了,惶惶度日,不得解脱。
  先生好累啊。
  
  
第六章    道别
  
  洛阳城,甜府,无忧阁。
  
  “先生,先生!”
 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,一向浅睡的先生前夜终是如愿睡了个好觉,不料才至卯时一刻,便被门外小厮吵醒,无奈只得披衣下床,顺手将旁侧的叶青掖了掖被子,便去开门。
  “何事?竟如此大惊小怪?”
  “先生,小人方才打扫大门时,在门柱上发现此物!”
  小厮忙将手中之物示于先生,赫然是一把匕首及一封被刺穿的书信。先生拿起,眉头一紧,徐徐展开。
  
  邀先生今日巳时于洛阳城外竹林一见
  酒无邪字
  
  酒无邪?他竟还留在洛阳城,此次莫不是复又来寻仇的罢?
  “你先下去罢,吩咐马房准备一匹快马,我要出门。”
  “需带护卫吗?”
  “我一人便可。”
  小厮俯身作揖,便退将出去。先生立于台阶之上,将手中之信握成一团,回屋便一把火烧成灰烬。
  “先生,可是发生何事?”,床上的叶青翻身相问,怕是早就清醒。
  “故人相见,怕是要亲自去会一会了。”
  “故人?”
  “确是故人,旁的夫人无需知道,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  说话间,先生便已着好衣装,拂了拂面,便甩袖出门。叶青坐立起身,万般心思浮上心头,这故人,定是与酒无忧有关,若不是,先生又怎会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不曾打理便慌忙出门。
  今日这风,恐是不得停歇了。
  
  洛阳城外,竹林。
  
  “甜先生,来的够早的,怕是让您久等了。”
  风过,竹林簌簌作响,一人骑马奔来,正是多年未见的酒无邪。
  “酒无邪,多年未见,你竟从未离开洛阳城?现下突然现身,莫不是来寻仇的罢?”,先生倚靠于一根竹子旁侧,从来的那刻起,心中便惴惴不安。
  “酒某早就不打算复仇了,小女无忧牺牲自己才护得大家,此中分量尤其重矣,而先生,是无忧生前心心念念之人,死后怕是也不会容许我碰你一毫,逝者如斯,生者已矣,放下不失为一种解脱。”
  酒无邪脸上沟壑丛生,较七年前,更似老了十几岁,身上风尘仆仆,衣袂朴实,那股土匪的豪迈之气消失殆尽,这些年,怕是也不好过。
  “既然如此,怎生突然约我至此?”
  “酒某虚度多年,现下身子愈加使不上劲,怕是无多少年岁可以虚枉了。既无牵挂,大好河山,酒某何必缩于这小小洛阳城,该是往这天涯海角走上一遭了。”
  酒无邪未喝酒,却说着说着竟有些醉了。
  “又何故告知于我?”
  “是有一事,犹豫多年,不知该不该与先生说?”
  “何事?”,先生负手而立,绝然脱尘。
  “无忧生前做了一双鞋,甚是宝贝,口口声声要赠予先生,可无忧突然去世,此事便搁下了。整理无忧遗物时虽翻出,却也不曾想过还予先生。可如今,酒某决定远去,再带着,怕是不妥,我想无忧也是希望我将它物归原主,如若先生不弃,便拿回去罢!”
  说将,酒无邪从怀中取出一双布鞋,虽作工粗糙,但却是先生最喜欢的藏青色,此种颜色颇为难寻,想必
是费了很多心血,那一针一线,杂乱无章,布料边角也修剪的参差不齐,绝不是一双所谓的好鞋。可就是这入不得眼的糟粕之物,却如那最烈的枪,正好击中先生心尖最柔软的地方。
  
  风起,略过鬓角的白发,先生终是抬眼,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。望着手中之物,回忆梦中之人。
  “先生既已接过,便已是先生之物,他日,是弃是留,全凭先生一念之间。酒某即刻启程,此生不复相见。”
  酒无邪终是了却心事,甩袖而去,从此孑然一身。望着酒无邪绝尘的背影,先生心中莫名生起一股艳羡之感。孰人不想洒脱,只是这洛阳城,回忆太多,而别处只有孤寂,连个寄托相思之隅陬都不曾有,思至此,先生便是一步都不敢踏出。
  这布鞋,跨越半个世纪,终是回到先生怀里,怕是无忧思念先生了。
  
  先生回府,无忧阁里已不见夫人,将怀中的布鞋藏于衣柜底下后,先生转身走出院落,“来人。”
  “先生”,有小厮上前作揖。
  “夫人呢?”
  “今日晨时,夫人有些身体不适,胸闷恶心,管家便去请了大夫回来,给夫人瞧病。现下,正在前厅诊脉呢。”
  “何病?”
  “夫人……怕是有喜了,先生快些过去罢。”
  小厮说的眉眼带笑,甜府已经甚久未有过喜事了。
  先生眼神一凝,有些不知所措,喉头紧锁,难以下咽。再次当爹的事实,未能让先生开心半分,可终究是他的儿,多少是有些欣慰的。
  
  甜府,前厅。
  
  “夫人,身子如何?”
  “先生。”
  见先生过来,关切之意流露无遗,叶青却并未多言,浅浅回应,低眉垂眼。
  “大夫,夫人身子如何?”
  “恭喜先生,夫人有喜了,只是身子虚弱,不宜过多操劳,老朽待会替夫人开个安胎调养的单子,先生照着单子给夫人抓药,按时服用便可。”
  大夫诊脉完毕,在宣纸上写下药方,交予先生,待看见先生的脸时,却滞住了。
  “先生面色苍白,又唇齿发青,眼底无神,是否有何不舒服之处,您且坐下,老朽也给您瞧瞧脉。”
  “不必,甜某无事,可能是最近太忙,休息不够,无大碍。来人,将大夫带至账房拿诊金,再随大夫回医馆取药,不得耽误。”
  先生推辞了大夫的看诊要求,待大夫走后,走至叶青身侧。
  “先生身子真的无碍吗?切莫忍着,忍成大病可如何是好?”,叶青抬头望着先生,那张苍白的脸,竟隐隐与七年前无忧去世之时更让人不寒而栗。
  “甜某真的无事,夫人且照顾好自己身子便可,现下仍是初春时节,待生产,怕是要到寒冬了,如此这般,夫人怕是又要受罪了。”
  “这个孩子,此时来,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啊。”
  “当然是该喜,夫人切莫去想旁的。”
  “先生真的认为是喜事吗?”
  叶青心中胆寒,忘忧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,她又如何敢多想,不过平添伤心罢了。先生也不再多言,轻抚叶青肩背,靠其腹,权当安慰。
  
  甜府,无忧阁。
  
  先生今日越感身子乏累,午饭过后便躺于床上沉沉睡去,夫人告知府内所有人,无甚重要之事,不得打扰先生。
  先生平日心思颇多,入睡也是眉头紧锁,一刻也不得清闲,也甚久未曾笑过了。从小看着先生长大的钱管家尤其无奈,先生从不是这般阴郁诡谲之人,即使在七年前任军阀少将时,做事狠厉非常也只是形势所迫,平日里的先生对下人是真真和蔼可睦的,喜欢笑,喜欢放肆,喜欢骑马打猎。却未想过,无忧小姐的死竟会对先生影响如此之大,竟连性情也生生脱胎换骨了。只是这遇事不说,苦痛自忍的隐忍性子,倒是丝毫不曾改变。现下又是这般,明明身子疲累,却强忍不说,又要与谁逞强?
  怕是只有梦里,才有可笑之事罢,不然,怎的睡着还嘴角往上勾着呢?
  
  “爹爹,爹爹。”
  忘忧来无忧阁寻爹爹,待看见先生正闭眼酣睡时,自觉放低声音,轻轻呼喊。
  “忘忧?何事?”
  先生仍旧浅睡,丝丝声响便能惊醒,微微睁眼,竟比往常温柔几分。
  “爹爹,老爷爷去世了?”
  “哪位老爷爷?”
  “那日来家里找爹爹,送木簪子的那位老爷爷。”
  听闻,先生一惊,猛的从床上坐起,起的太急,竟眼前晕眩发黑起来。秦老?怎的突然去世了?
  “忘忧,你是如何知晓的?”
  “先前忘忧和小丽她们在街上玩,看见一列送葬队伍,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叔叔手上拿的遗像,就是那日来寻爹爹的老爷爷,忘忧不会记错的!”
  先生哑然无语,一时慌了神。忘忧猜不透先生的心思,以为此事并不重要,忙多嘴辩解起来。
  “忘忧以为爹爹和那位老爷爷交好,便匆忙来相告,吵醒爹爹,爹爹莫怪我。”
  先生望着忘忧害怕的样子,也是心软下来。掀开被子,穿好皮鞋,将屏风上的外衣复又穿上,起身走至门口,望了一眼这满院子的美人面,心中不由生起无限感慨。
  “知道了,你且退下,爹爹这就出门去送他最后一程。”  
  忘忧在先生背后默默点头,乖乖的退了出去。
  尚有些头疼,望望时辰,先生不禁痴笑,这一觉竟足足睡了两个时辰,怕是比以往每夜都要睡的长罢。
  
  洛阳城,长安街。
  
  先生寻到以往秦老摆摊的摊位时,见一婆婆正在收拾东西,摊位上早已搬空,只剩下几块原用来搭建桌子的朽木,孤零零的,与这盛春时节的繁华景象显得甚是格格不入。
  “婆婆,秦老他?”
  先生小心翼翼的询问,生怕碰及旁人伤心之处。
  “您是甜府先生吧?老头子经常跟我提起您,说您是这洛阳城甚好的人。”
  婆婆听到声音,遂抬头一看,眼前之人风姿绰约,绝世独立,一身傲然风骨,正气凛然,竟耀眼的直教人挪不开眼睛。
  “正是甜某,婆婆,秦老他,怎生的突然就撒手人寰了?”
  “多谢先生记挂,老头子他可能注定就只活到这里了罢,走的时候很安详,没有苦痛,定是平日积了很多福,让人艳羡都来不及呢。”
  婆婆说着说着,竟满足的笑了起来。
  “先生既然依着情义寻来,便随我来罢,老头子留了些东西与一些话,阖眼前教我交予先生,先生且随我至寒舍,顺便也可以送送老秦,与他说说话,他可是很喜欢先生的呢,看见您去,怕是要笑醒了。”
  
  先生揉揉眼。
  这盛春的洛阳城,怎会有如此硌眼的尘嚣。
  
  秦老的宅子,在离长安街三五里外,是一座有些年岁,古老而又凋敝的农家宅子,那不避风雨的样子,怕是摸一把墙垣便会掉下层层白灰罢。
  “我买下秦老甚多簪子,那些个钱怎的不用来修一修这宅子?”
  “老秦这人,您别看他待事随意,其实执拗的很,先生付的钱他全用来换那些木头了,明明年岁已大,偏是不服老,整日整日的往外走,现下,不让他走了,肯定气的跳脚。”
  说话间,婆婆已是拿出钥匙开了木门,吱呀一声,秦老的遗像便悬挂于大堂正中,现于先生愈见疲累的眼下,屋内漆黑一片,唯有那大红香烛仍在莹莹燃亮,风一吹,便摇曳不止,在灰白的墙上描绘着一幅又一幅险象迭生的奇妙画作,与遗像中秦老笑意盈盈的脸倒是有几分相配。
  “先生在此稍等片刻,我这便去将那东西拿来。”
  婆婆掀开布帘,往里屋走去,荡起丝丝风铃之声,不绝于耳。
  
  不久,婆婆出来,将一用短布包裹之物交予先生手里。先生接过,蓦然打开,一支木簪便赫然现于眼下,竟与这短布似要融为一体了。先生温柔抚摸,却未觉得有何特别之处。
  “此物,先生可识得?”
  “不识。”
  婆婆轻轻一笑,娓娓道来。
  
  “老头子告知我,当年无忧小姐将此物托付于他时,先生还不曾识得他,如今,怕是有七年光阴了。而无忧小姐也已经去世七年,这簪子作为遗物在老头子手里藏的确是够久了。只是老头子不曾想过,竟未到与无忧小姐约定之日,自己便撑不下去了,所以在他还有一口气时,千叮咛万嘱咐,教我定要亲手交予先生手里。”
  “无忧?”
  先生抬眉,以为自己听错,万千情绪悻悻然堵在心口,张嘴却是一声未发,喉头苦涩,平平涌起一股厚重的血腥之感,难以下咽。
  “正是。七年前,无忧小姐偏是喜欢小摊上的簪子,时常来买,后来有一日,无忧小姐清晨前来,将此木簪子交至老头子手里,温言软语求得他的承诺,十年后,无论无忧小姐身处何地,是死是生,定要交予先生,告诉先生,无忧痴爱一世,无悔,倘若身死,亦无悔,先生做了什么,都不会怪罪,无忧自知罪孽深重,能得先生一时欢喜,此生足矣。当时老头子只当无忧小姐玩性始然,未得当真,可不久,无忧小姐便突然去世,老秦才又将此时细细想过,怕是无忧小姐早就猜到会有所变故,怕有些话来不及说予先生,便撒手人寰。如此,先生已接过此物,老身也算完成托付。”
  “可为何是十年?”
  “聪明如先生,又怎会猜不到。如若不是先生每月来买簪子,就凭老头子这记性,怕是早就将此事抛至九霄了。无忧小姐是打算,如若先生自那以后便不去买簪子,此事便不了了之,可先生生生记了七年,定是有所心结,如此,无忧小姐留的这些话,便可解先生心头疑惑。”
  先生呆滞,望着手中木簪,欲哭无泪。
  解惑?如何解惑?真可笑!怕是这无限春光,繁花似锦,亦不可消我心头万千之一。无忧以为,这短短几句话便能将先生从深渊拉将回来吗,不过徒增烦忧。
  
  “先生,吾儿还在山上等老身,送老头子最后一程,事既已交代,其中深意还需先生细细揣摩,我便走了。”
  “多谢婆婆,待我为秦老奉上三炷香,便会自行退出。”
  “也罢,您与他多说些话。”
  婆婆离去,先生点燃三炷香,与遗像中的秦老四目相对。说了诸多话,待香燃尽,才拂身离去。在门关上的那一刻,先生好似听见从地府传来的招魂声,寒意肆起。
  
  一路上,木槿花争相盛开,微风徐徐,摇曳生姿,偶有片片花瓣飘飞下来,落在行人黑亮的发上,落在路旁肥沃的土里,落在先生颓然的肩上。先生执起,握于手心,一丝温暖之感透进血液,引得冰冷的心亦荡起涟漪。先生心软,无故生起许多惆怅来。
  连花瓣都有它的归处,那我的归处又在哪?
 
    布鞋,簪子,过了甚久,终是回到先生手里,大概无忧是不想先生过得太好,将无忧忘却了罢,特留此物,警告先生。
  无忧,其实先生过得一点都不好,本也想洒脱些,无奈却每日每夜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害怕极了。长夜无眠,食不知味,浑浑噩噩,不得始终,如今,这身子也是愈来愈重,渐渐提不起什么劲了。
  思及此,先生低头苦笑,踏上甜府大门的台阶,驻足,抬头望去。
  甜府,甜府……
  
  忽的,先生眉头一皱,喉头一紧,竟喷出一大口血,轰然倒地。
  

未完待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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