吱吱

不定时产粮

【原创】此去经年(魄魄同文)

★    一~~六章,见主页。

★    文采浅陋,望多担待。

★    最后一章,此去经年完结。

第七章    黄泉
  
  洛阳城,星月桥,七年前。
 
  近日,洛阳城发生一件大事,甜府老先生殁了。
  先生几日前还在跟随冯国璋大帅沿津浦路一路南下,攻占徐州,收到家书时,一路快马加鞭,生生累死了八匹汗血宝马,才终于得见老先生最后一面。
  再多嘱咐,不过这甜府大院。
  
  埋葬好老先生之后,先生落寞非常,立于星月桥之上,回忆过往。几年前母亲仙逝时,交代他,定要照顾好父亲,如今却终究是辜负了。不仅没有照顾,更是将整个家的重担压在了父亲孱弱的身上,自己却奔赴战场,只想着建功立业去了。如今这般田地,也算是咎由自取,怨不得旁人。自此,甜府便只剩先生一人,再无靠山,再无牵挂,孑然一身。
  
  “先生?您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?”
  突然出现的女子,衣着绿色长衫,手中执一蒲扇,歪着头笑意盈盈的望着先生。
  “你是何人?”
  被这不明所以的女子吓到,先生收回远望的眼眸,不屑的睨了一眼。
  “我唤无忧。”
  “我不是问你……”
  “我还有一个特别有趣的姓,酒,九月桂花酒的酒,是不是甚有趣?”
  先生的话被生生打断,无语的堵在喉咙。被唤作无忧的女子好生大胆,在先生面前竟如此放肆妄为。
  “我不是问你唤什么,我是问你做什么?”
  “我唤无忧,当然是来解先生烦忧的!”
  “荒唐。”
  望着眼前女子得意卖乖的样子,先生只想冷笑。
  “你知晓我是谁吗?”
  “甜府先生。”
  “你既然知晓,不怕吗?”
  “自然不怕。”
  “为何不怕?”
  “先生是好人,为何要怕?”
  先生挑眉。好人?从未有人说过他是好人,见着他都是避而远之,不甚亲近。此番,这女子却是贴附过来,不依不饶,应是烦人的很。可先生奇怪,怎的今日这阳光如此耀眼,今日这风如此轻柔,竟使得眼前这女子这般可爱非常,美丽非常,特别非常,竟连先生,都不禁心软了几分。
  “你知晓我的烦忧?”
  “甜府老先生仙逝了,先生孤苦伶仃。”
  “嗯,那你便来解一解罢。”
  先生负手而立,桥下的河水清澈透明,映着先生的脸,倒也褪去了几分苦闷之色。
  “老先生这是去寻夫人了,分别多年,怕是很想很想的,如今,先生独当一面,号令三军,已成栋梁之才,如此这般,老先生便才放心离去。所以,先生大可不必再烦忧,您每日每日的记挂着,老先生怕是不得安心。”
  “说得有理。”
  先生了然一笑,顿觉内心轻松许多,这女子,似有魔力,三言两语便能让他近日的烦忧去了大半。待他反应过来,才发觉有失体统。
  “我怎的与你说这许多话”,说将,先生转头便要走。今日太反常,竟和陌生人说起心事来,糊涂。
  那女子看先生要走,一心急便伸手拉住了先生的衣袖一角,“先生,怎的突然要走?”
  “我与你不认识,就此告辞。”
  “先生,先生……”,女子追上去,绕到先生左侧喊一声,又转到先生右侧喊一声,直教先生无奈至极。
  “不要唤我先生!”
  “甜先生,甜先生……”
  先生抚额,咬牙切齿。
  这甜先生与先生,有何分别?
  
  洛阳城,甜府,无忧阁。
  
  “无忧!”
  先生从回忆里惊醒,不觉已大喊出声。
  “先生,您醒了?您终于醒了!”
  叶青一直守在先生塌前,这几日一刻也不曾阖眼。无论你唤着谁的名醒来,只要醒来了便好,叶青想。
  先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,先前的梦太真实了,反而此刻更显得不甚真实。房里挤满了人,夫人,一众小厮丫鬟,有的欣喜若狂,有的甚至泪意莹莹,塌前还站着一位大夫,正在为先生把脉。
  “你们为何这般?”
  “先生,您吓死叶青了,我还以为您要抛下我们母子三人了!”
  叶青大喜过望,扑在先生胸前一顿哭诉。
  “我这是怎么了?”
  “先生,您之前无故昏倒在甜府大门处,吐了好多血,还一直昏迷不醒,可把我们吓坏了,夫人更是日夜陪着您,一步都不曾离开,这都第三日了,上天保佑,您终于醒了!”
  一小厮忙上前回话,双手紧握于胸前,紧张的连说话都打着哆嗦,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。
  先生恍然记起,几日前去送秦老回来时,似乎还没走进甜府大门,便不省人事了。原来已经过了三日之久,想必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,抚抚额,仍是头痛欲裂,身子乏的没有一丝力气。
  “夫人,我无事。”
  “怎么会无事!先生还要瞒我多久?”
  叶青愤然嘶吼着,竟也丝毫不顾平日里温柔的甜府夫人形象,对于先生,她真真是输了。先生摆摆手,支退一众下人后,闭口不再多言。
  
  “先生,您这病耽误的有些久了。”
  大夫诊完脉,退后两步说道,连连摇头。
  “怎会?大夫您再重新看看?好好的一个人,怎么会突然就病了?是不是诊错了……”
  “夫人!先听大夫说完。”
  叶青听到大夫的话,犹如晴天霹雳,不敢置信的拉扯着大夫的衣袖,质问着,惊恐着,迫切的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,确实诊错了,先生一点事都没有。看着这样的叶青,先生无奈极了,又惭愧极了。
  “先生这病是郁结于心,愁苦忧思甚久,又疲于生意,废寝忘食,长年累月,怕是铁石也会累倒。如今更是发展到吐血昏迷,绝不是突然发生,怕是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,只是先生不甚关心罢了。”
  大夫一语道破,先生沉默以对,长吁一口气,转过头阖着眼,想与这悠悠尘世一刀两断。
  “大夫,又何必说这些话吓人。”
  “先生,此事可不小,但还未到药石罔效之地步,我这便给先生开好药单子,往后只要按时按量服用,便不会有甚大问题。”
  “当真?真是谢天谢地!多谢大夫,多谢大夫!”
  叶青如获至宝,双手合十,不停在胸前祈祷,复又扑到先生身前,“先生,定要听大夫的话,不可再任性,这甜府还需要先生啊。”
  “夫人放心,我无事。”
  “大夫,给先生用最好的药材,定要治好,不得有误!”
  “夫人放心,定尽我所能。”
  大夫说完,便退将出去。先生痴痴望着房顶,那从瓦隙透过来的悠悠白光,竟散乱的如同张牙舞爪的山中猛兽,似要将先生吞入那暗不见底的血盆大口。看着先生冷漠如常的脸,叶青即使有再多的苦楚也是不忍说出口,那无形的挡在他俩中间的是同先生的心一样坚固的回忆,而那里从来没有叶青的容身之地。纵使站在你身侧,却像隔着万水千山,孰人能懂得叶青?
  
  “从今日起,叶青每日都会亲自将药端过来,先生不为自己考虑,不为叶青考虑,也要为这还未出世的孩儿考虑,定要保重身体。”
  “便如此吧。”
  先生总是这么吝啬,多一句的话都不愿说与叶青,薄情的很。
  
  三月后。
  
  “小云。”
  这日,叶青像往常一样来送汤药,推开房门,竟不见先生的身影,床上的被子整齐得似不曾动过一般。
  “夫人”,小云正在书房整理书籍,听到夫人的呼唤,便放下手中杂活,立马迎将上去。
  “先生呢?”
  “先生?方才还在这?”
  小云确实不知,方才先生仍在无忧阁休息,得了他的准许,自己才进书房打理的,怎的突然不见了。
  “还愣着做甚,还不快些去找!”
  “是,夫人。”
  叶青已有六个月的身孕,身子愈来愈重,本看着先生日日喝药,身体应是逐渐见好,可该休息的时间先生仍是一刻不得闲,奔波于各个铺面,训练了好几个掌柜,似是打算彻底退身出来,安心修养。
  如此最好,可却隐隐有些不详之感,从心头蔓延,挥之不去。
  
  甜府,天风院。
  
  院里有一棵百年大槐树,盘结错乱的树根深深扎于地底,那树干在风吹雨淋里竟也茁壮的愈加强壮,如今,怕是有五人手相牵也无法围的牢。
  微风一吹,茂密葱绿的树叶便簌簌作响,引得树下之人衣袂飘飞,鬓前白发在日光下隐隐发光,平添了几分萧索孤寂之感。先生负手而立,身形有些伛偻,执着的举头望着大槐树,嘴角上勾着,淡淡的,眼里却淬满了酸楚。
  “大槐树,你是否与甜某一样,与这繁华的洛阳城,格格不入。”
  
  七年前。
  
  这日,先生与众多门客在前厅举行会议,商讨如何壮大军队势力,成立新军。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  “先生,先生……”
  “叫唤什么?没看到我正和各位先生开会吗?仔细我割了你的嘴!”
  小厮莽撞,擅自闯进大厅大呼小叫,惹得先生大怒。
  “先生,无忧小姐又来了!”
  “怎的又来了?何事?”,听闻来人是酒无忧,先生的表情柔和了许多,由生气变成了无奈。
  “不知。我说您在开会,不见她,她竟然爬到了那天风院的槐树上,说您不去她便不下来,还说……还说她摔死了就做恶鬼缠着您。”
  “无理取闹!”
  小厮传完话,胆战心惊的低着头,等着先生的回复。一时,前厅里爆出很多戏谑声,门客们纷纷议论,更有嘲笑,先生自觉尴尬,竟恼的脸红了大半。
  “既然她喜欢待在那,便随她,莫再因这等小事来烦我。”
  小厮得令俯身退了出去,先生停顿片刻复又重回先前的话题,可口中无味,竟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,苦苦拗出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后,脑里只剩一堆乱七八糟的混沌,之前的慷慨激昂此刻全化为虚无。
  “诸位,万分抱歉,甜某有事要先去处理一下,回来再继续讨论。”
  先生终究还是未忍住,宁愿中止会议,也势要找那可恶的酒无忧算账。
  
  天风院,大槐树。
  “酒无忧,你赶快给我下来,一介女流,竟在此爬树,成何体统!我甜府是这洛阳城正经人家,怎可让你想来便来?简直放肆!”
  先生快步过来,看见坐在横着的树枝上悠闲摆腿的酒无忧,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吼。酒无忧闻言立马站起,装模作样的抱着树干,作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。
  “先生,您终于来了,无忧等您好久了!”
  “说了我在开会,不方便见人,你怎的如此不懂事,作出这等危险事情来,是想让我如何?”
  “先生,莫生气,无忧只是有些不开心,想找先生说会话……”,酒无忧边说身体边晃,话也有些不找边际,似是有些不清醒。
  “你莫不是……喝醉了?”
  “我没有喝醉……”,酒无忧一个踉跄,差点从树上掉下来,先生紧张的往前迈了一步,指着酒无忧的鼻子,责备的话未说出口,只得愤怒的一甩袖。
  “酒无忧,你竟敢在甜府喝酒?胡闹!”
  “无忧没有在甜府喝酒。”
  “那你便是在别处喝的?”
  “嗯……先生,您竟然阴我,套我的话……”
  酒无忧急的一跺脚,竟是糊涂得忘了自己还在摇摇晃晃的树上,果不其然喝醉了。
  “你还不快下来,别闹了。”
  “那先生愿意同无忧说话了吗?”
  “你下来我便愿意。”
  先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,对于酒无忧,他从来只有缴械投降的份,他也习惯了。
  “那先生,无忧下来了,下来了……可是,先生,好高啊,无忧不敢下去了……”
  “那你先前又是如何敢上去的?这会在这儿装。”
  “先生,啊……”
  “酒无忧!”
  酒无忧这毛躁的性子,怕是多有耐心的人都会被逼疯吧,被从树上掉落下来的酒无忧压在地上顺便还滚了几圈的先生如是想。自己究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,竟摊上这么个惹事生非的主。
  
  “说吧,你想同我说什么?”
  “说什么……无忧忘了……”
  “你……!!!”
  先生真是糊涂,这酒无忧何时说过一句正经话,现下更是烂醉如泥,说的话如何能信。先生抚额,仰天长叹。
  夕阳无限好,醉了的酒无忧靠在先生的肩上沉沉睡去,先生片刻不敢动弹,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。她的呼吸均匀缠绵,呼在先生敏感的脖颈处,直教心跳加快,滚烫难耐。先生猜不透,这聒噪烦人的女子,怎的就让自己如此无计可施?
  
  
     “先生,夫人寻您甚久,该喝药了。”
  小厮终于在大槐树下寻到先生,先生衣着单薄,在这深秋时节的凉风里,瑟瑟发抖。
  “那便回去罢。”
  先生无奈,何时自己竟糊涂得分不清回忆与现实了,怎的越闲,这回忆却越深。
  
  甜府,天风院,地下室,三月后。
  
  “来人,将这门撞开,快些!”
  钱管家急的大吼,一众小厮聚集,用力将天风院地下室紧闭的大门撞开了。待尘埃落尽,那地上赫然倒着羸弱的先生,手里仍拿着一本泛黄的折子。
  “先生!先生!”
  万般呼喊不应,先生已不省人事。
  “快,快,快去请大夫,去请洛阳城最好的大夫!”
  
  甜府,无忧阁。
  “管家,先生如何了?怎的突然这般了?”
  叶青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,步履蹒跚而来,看着此刻躺在床上双眼紧闭,面色苍白的先生,急的哭出来。
  “先生他今日说想去地下室寻东西,老奴以为他寻到便会出来,可等我做完手上的事,先生仍没有出来,便去推门,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,才知道大事不好,待撞开门,便看见先生已经倒在地上了!”
  “糊涂,你怎能让先生一个人?”
  管家懊恼万分,自责不已,跪在地上双手合十,祈祷先生快些醒来。
  
  “大夫,先生吃了几个月的药,怎的不见好?如今竟是愈来愈严重了!”
  叶青不顾有孕在身,跪在先生床前。
  “先生并没有吃药”,大夫无奈道。
  “你说什么?”
  “这几个月,先生他,并没有吃药。”
  所有人瞠目结舌,一时,房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  “怎会?我日日送至……小云,小云……”
  “夫人”,小云应声从人群里挤出来,俯身作揖。
  “我每日将药送至,嘱你照顾先生喝完的!”
  “先生,先生他……”,小云颤颤巍巍,不再敢说下去,眼神也飘忽不定。
  “如何?”,叶青怒声追问。
  “先生他说想一个人待着,所以小云都是之后才去无忧阁拿的碗,碗都是空的呀,我以为先生喝了的!”
  “我嘱咐过你,定要亲眼看着先生喝下的,你怎的如此粗心,现下,又要如何是好!”
  叶青崩溃,拳拳捶着床,涕泗横流。
  
        “夫人,一切都是甜某自作主张,莫要怪罪他人。”
  先生虚弱的声音响彻整个无忧阁,叶青猛然抬起头,看见先生虽疲惫却终于睁开的眼,激动万分。
  “先生,先生。”
  “夫人,甜某对不住你。”
  “先莫说这些,大夫,您瞧瞧,再给开付药,这次,定会亲眼看他喝下!”
  夫人急切的看着大夫,可大夫只是静静的站在那,沉默了片刻,然后摇了摇头,“先生已病入膏肓,在下无能为力。”
  霎时,叶青如同卸了气一般,颓然坐在地上,那空洞的眼睛里汩汩的流着泪珠,像决堤的河水,缠绵又无助。而先生,就像早就知晓结果,淡然的没有一丝表情。
  “这………先生怎么办……先生……”
  “夫人,甜某命该绝矣,也算死得其所,只是我这一走,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夫人你啊……”,口口声声说着夫人,眼睛却望着虚无的空中,先生已是回光返照。
  “先生从未考虑过叶青,如今,又何苦说这些话来恼我!”,叶青别过头去,默默擦泪。
  “夫人……”
  “先生若放心不下叶青,又怎会不吃药,您一心求死,又把叶青置于何处?您多狠心,竟让还未出世的孩子一出世便没了爹!”
        边说,叶青边颤抖的抚摸着已高高隆起的肚子,想着她可怜的孩儿,她便更加悲痛欲绝。
  
         “…………我……太想念无忧了!”
         无论生前如何否认,这一刻,先生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,坦然的给所有人一个交代。
  
  外面的雪窸窸窣窣的下着,比往年小了些,也没那么凉了,纷纷扬扬的雪花,落在窗户上,被屋内的热气融化,便成了缠绵不绝的水珠,美则美矣。
  偌大的甜府,此刻竟空荡荡的,所有人都跪在无忧阁,陪在先生身边,吞声忍泪。先生快要走了,这个悲伤的事实笼罩在甜府的上空,竟连风声也凄厉了些。
  
  “咳咳……甜某这一走,这诺大的甜府可怎么办?”,先生环顾四周,这一砖一瓦,一草一木,他都倾注了心血与感情,如今,却要撒手人寰了。“祖上积累下来的家业,怕是要败在甜某的手里了,惭愧,不孝!”
  叶青苦笑,伤心一阖眼,潸然泪下,万念俱灰。
  “叶青生是先生的人,死了便是这甜府的鬼,无论如何,定不会弃之不顾,决然远去的,先生放心吧。”
  “知我者莫过夫人也。甜某自私,孰人不知,只是对夫人,亏欠得实在太多,下一世,夫人莫要再遇见甜某了。”
  “人哪有下一世,此生已经够累了,不想再经历一次…………先生,叶青这一生,活在对你的幻想里,终日受尽苦痛,虚度光阴,如今,已是悔恨入骨。我知先生,与我一般,甚至犹甚,此番下到黄泉去,定要寻到无忧小姐,求得她的原谅,如若有下一世,不要再分别,定要白头偕老。”
  “夫人……”,千言万语,无奈难以启齿。
  “先生,叶青只能陪您到这了……”
  
  “咳咳……”
  先生头一侧,咳出一大口血,呼吸愈来愈急促,眼睛已然无力睁开,眯成一条缝,强撑着。
  “布鞋,布鞋……我的布鞋……”
  “先生,您说什么?”,叶青俯身以耳贴近,想听清些先生的遗留之言。
  “布鞋……无忧送我的布鞋……将它拿来……”
  “在何处?”
  “衣柜下面……拿来……我要穿上……穿上……”
     叶青预起身去寻,钱管家急步拦下,“夫人身子重,老奴来吧!”,果然,翻开衣柜最下层,有一双作工粗糙的布鞋,管家小心翼翼的捧出来,放到先生眼前。
  “穿上……穿上……”
  管家立即帮先生穿上,不大不小,刚刚合脚。先生虚弱的动了动脚,嘴角一咧,似乎很高兴。
  “穿上了,这下,定找得到……无忧,咳咳……我怕我不穿,无忧会伤心,便不会在黄泉路上……不会在奈何桥边……等我了!”
  先生一直在吐血,早已染红了大半的床,叶青呜咽不止,伤心不绝。
  “无忧……无忧……”
  先生突然伸出双手,好似在空中捞着什么,眼睛望着虚无的空中,喜悦的笑着。
  “无忧……无忧……你来接我了,先生……好想你啊……”
  
  轰……
  先生的手重重垂下,眼睛终是阖上了,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,仿若只是做了一个美梦。
  先生苦了一辈子,临终却是笑着走的,呵,可悲。
  这下,先生终于如愿以偿,可以去那阴冷潮湿的黄泉路去寻他此生唯一爱的女人,怕是要高兴坏了。
  
  “啊……”
  夫人握着先生逐渐冰冷的手,痛哭出声。突然肚子一阵剧痛,羊水竟在此刻破了,孩子要出世了!
  “夫人,要生了,快,快去请稳婆!”
  
  哇哇哇……
  孩子的哭声穿透甜府每一个角落,孩子出世了!
  “恭喜夫人,是一位小公子!”
  “小公子?甚好,甚好……”
  夫人大汗淋漓,本就伤心的无了力气,却仍旧坚强的生下了孩子,差一点便要油尽灯枯,随先生去了。此刻,也已是精疲力尽,沉沉睡去。
  “先生,叶青答应过您,定会守住甜府的。”
  
  地府,黄泉路。
  
  “先生,先生……”
  “谁?无忧?”
  “对,我是无忧,先生,无忧好想你啊!”
  “先生也是,好想无忧!”
     浓雾散去,眼前的脸愈加清晰,不是酒无忧又是谁。这调皮的性子,这耀眼的绿色长衫,不是先生心心念念的酒无忧又是谁。
  “先生答应过无忧,会活得长长久久的!”
  无忧似是有些生气,不愿与先生牵手。
  “无忧,先生太想你了,等不及了,你别怪先生,好不好?”
  “嗯……算了,看在你想我的份上,我就不怪你了。”
  无忧伸出手,“给,牵手!”
  先生一笑,开心的一把牵住,拉过来,紧紧的抱在怀里,一刻也不想再放开。
  “先生,我们下一世永远在一起好不好,无忧不想先走了,这里好黑,无忧好怕。”
  “嗯,永远在一起!”
  那相拥的两人,跨越红尘,终是在尘世的另一头,在一起了。
  
  洛阳城,清运码头。
  
  “夫人,这里风大,您随我回府罢。”
  先生去世后,夫人开始接手甜家家业,风生水起的,不差于先生。只是比起当时的先生,夫人似乎更加孤寂,也更加苦。
  “我再待会罢,您不必管我。”
  管家长吁一口,默默离开,不再多言。
  
  湖面的风比甜府的总是大些,吹过来,竟比怀里跳着的心脏还要温暖三分。夫人心中苦闷,说不得,怨不得,此刻,先生与酒无忧黄泉重逢,怕是连留给她的念想,也不得。
  “先生就算死,也要将叶青困于这冰冷的甜府大院,生生世世,不得好过,真狠心!”
  叶青不知是对谁说,对一望无际的湖水说,对那狠心自私的先生说,亦或是对辜负绵绵半生不得后悔的自己说,如今,又如何能分得清。
  
  这个世上,最苦之人,不是先生,是叶青啊!
  
  “娘亲,我来接你了。”
  “无忧,牵娘亲的手,回家罢。”
  
  原来,甜府的小公子名无忧,甜无忧!
  
  
END.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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